跟着琥珀拐拐绕绕地走了好半天的路，青鸟此时心里浮现的只有几个字——“殊途同归”。

真的是殊途同归，应该要去追伊卡提安的几个人现在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，连大白兔都在这里，一个也不少。

说好的三十秒呢？

青鸟猛地看向琥珀，对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，他心底一冷，知道应该是伊卡提安铁了心不让任何人插手了。

“这是⋯⋯”沙维斯等人一时也错愕了。被伊卡提安不由分说塞进破开的通道之后，他们就直接摔到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，完全透明的，上上下下的隔间都是透明，唯一能看到的是到处都在跑动能量的光丝管，活像漫步在充满白色彩光的天空步道，非常奇异。

“母舰主机核心的附近，走吧。”说着，琥珀往上看了一眼，意有所指地开口：“莉丝也一起吧，我明白为什么其中一个『我』会下达让兰恩家消灭黑岛的指令了。”

少女在空气中浮现出来，苍白的面孔绷得很紧，瞬也不瞬地瞪着所有人。

“这些事情，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啊。”琥珀弯起唇角，走在他身边的青鸟突然眼皮跳了两下，觉得自家弟弟这个笑很不对，好像突然要放弃很多事情一样，包括本来那些和恶神的生死相残。还没让他想出个所以然，琥珀又再次开口：“那些人都死得没意义了。”

“那些人”指的是谁，不晓得为何，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以前和“阿克雷”来到母舰的“前辈”们。或许每个人都曾和他们一样，与阿克雷有某些情谊，但是现在的琥珀却一个人都不记得。

“什么意思？”弗尔泰皱起眉，本就已经没有很好看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，都快皱出火丝了。

琥珀又是笑了下，几个人面面相觑，搞不懂少年突变的想法。

透明的空间越往深处走，色泽开始有些改变，慢慢混入了湖水绿与水蓝色的光丝，有些光流遇到这些色彩便凝滞不前，好像被阻塞了一样不能动弹，不过更多的是冲破界限，钻头似地占据大量光丝。

就这样，他们很顺利地走进一个全新的透明空间，在这空间中，只有一名黑发的娇小女性，但与之前看过的不同，她的衣着非常华丽，仿制了母星远古以前的汉服，黑红色的袍子上绣满高雅的花鸟图腾，长发也挽出了复杂且美丽的样式；

与先前看过的木然模样不同，少女抬起眼时，那双眼睛竟比活生生的人类还要灵动，像是有星辰碎屑落在其中，闪闪发光，且带了点妩媚的惑人味道。

青鸟猛地想起来，莉丝曾说过母舰“凯达斯特”是凌驾所有领航员的终极系统，以前也听过领航员有分智能等级，按照常理来说，这个曾经长期被阿克雷与第一、第二家族使用的超级智能系统，绝对不可能会是之前见过的那种毫无自主的样子。

要知道，就算是没什么智能的低阶拟人系统，都曾试图仿造情感爱人过。

高空中的莉丝突然闪烁了下，虚拟的脸上好像被雷打了，出现震惊又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也不管其他人是否一头雾水，琥珀很怡然自得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，直到站在黑发少女面前，任由对方以既怀念又有些陌生的表情看着自己。

然后，终极系统缓缓发出声音：“欢迎归来，阿克雷，看来您此次修复极为顺利，很高兴能见到您如此健康，虽然比我所预计的样子还要小一些。”

“凯达斯特⋯⋯”琥珀看着少女含着淡淡笑意的绝美面孔。“先前几次归来时，你是否为我记录了最终画面。”

这句话是肯定的，并不是询问。

“是的。”少女点点头，相当自然地在琥珀面前落下地面，两人的高度居然差不多，看起来相当登对，仿佛早就计算好的。“您须要展示吗？”

“打开。”琥珀点点头。

接着一个个画面窗口在众人面前展开，与莉丝所有的虐杀场景不同，这些画面都只记载了一个人，面貌几乎相同，孤身一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满室血腥，脸色苍白，好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一样。

就在他踉踉跄跄、毫无目的地走在某条通道时，一道光突然贯穿他的心脏，所有画面全都传出一模一样的话语——“阿克雷回收完毕，随时可重新修复。”

看到这边时，上方突然传来莉丝的尖叫声。

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是你！”

没有被恶神尖锐的咆哮打扰，琥珀摆摆手，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示意黑发少女收起画面。“先前询问阿提尔时我便觉得不太对，再怎么说那些都是『我』，怎么会就那样随便死了。你更改过阿提尔和莉丝的记忆库对吧，让他们感觉没有任何异常，以为我就自己走到生命尽头，崩溃后被回收。”

“不可能！我的数据库是独立的。”莉丝表情扭曲了起来。

琥珀笑了下。“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，只要接上线，都没有所谓的『独立』。”

“是的，为了不让两位造成不良影响，与阿克雷能顺利地重新修复，他们必须要按照既定轨道运行。我使用了正规且合理正当的程序，替他们修改部分会危害到他们的数据。”少女微微笑着：“请问阿克雷的故障是否完全修复？”

青鸟快了一步直接拦在琥珀身前，“什么故障！他才没有故障，人类不能用死掉来修复你不懂吗！”

“根据我所拥有的上亿万年数据库所提供，人们经常以毁坏与重置作为修复手段，阿克雷身为新世界统领，不得有一丝故障，必须维持在完美的状态。”黑发少女眨眨美丽的水灵眼眸，非常理所当然地说着：“而身为辅佐系统，我必须维护阿克雷的状况。”

“所以，你杀害了阿克雷吗。”

琥珀轻轻地，说出让身后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的话，仿若在说很普通的事情，就像在问“你们两个一起去公园散步”而已吗。

“杀害？否定，杀害的定义是带着不轨的意图，将有机物体置于无法修复的处境中残忍破坏。”黑发少女摇摇头，并不赞同少年的话。“人们重整类人的人造产物的方式，皆是破坏承载数据与内存的脑部，并加以更新制作。”

“打开阿克雷最后的画面。”琥珀懒洋洋地开口。

少女非常合作，打开了新的画面。

画面上出现的是名成熟男性，如果琥珀再大个几岁，身体发育成熟了，应该就是这个模样——青鸟这样想着，现在画面上的人长得比较像伊卡提安，但是气质又全然不同。

男性认真地处理着手边的数据，熟练程度完全能够看得出来这已经融入他生活的一环，像是喝水呼吸一样自然。

就在这样宁静的气氛当中，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轻轻地抚上他的后脑，好像只是被人轻柔地吻上而已。

男人于是无声无息地倒下，血色像枕头般在他脸侧扩散。

琥珀闭上眼睛。

兰恩家世世代代借取阿克雷的基因植入当代辅佐者身上，让他们去找到黑岛或阿克雷的这段过程中，或许他们早就注意到事态不对。

阿克雷死于层层保护他的系统之中，这原本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，究竟是哪个家族这么神通广大到现在还无法找到，反向一想，事情突然就简单多了。

没留下任何入侵记录也没有画面，在堡垒般的系统中杀死了核心的人，那也就只有同样在堡垒中心的人才能办到。

“他们，真的死得没有意义啊。”

琥珀突然觉得身体一松，好像力量全没了，然后猛地跪下来；

身边的青鸟吓得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拽起，他却没什么感觉，所有记忆仿佛跟着久远之前的人回到最原始的地方，然后又往前推进了那些一次次被洗净的空白回忆当中。

“而我一个都没记住。”